2018-09-29 14:37:34首页
所谓下江南的“阻力”,大概只有正德十四年三月一群小臣伏阙、上疏谏止被打死十一个那次吧。后来亲征宁王因为是真正的军机,并没有太大阻力,甚至有官员认为就该皇帝亲征,否则谁来担责?要说原因的话,近忧是江南是明朝财赋所出的根本之地,不容武宗前去骚扰;远虑是怕武宗直接在路上被人杀了,还没儿子继承。首先来看内阁在事件尚未发酵的正德十四年二月初上的奏疏了。大学士杨廷和等疏言:近日进缴居守勑谕,奉旨:“朕今不时廵狩,其勿缴。”臣等闻命之余,不胜忧惧。正德十三年七月武宗第三次去宣府的时候,觉得没个交代就偷跑也不是事儿,给留京的内阁和司礼监写了正式让他们负责居守的敕谕,规定他们如何代理政务。按惯例办完了差,这种临时性的敕谕是要交还皇帝的。结果武宗在十四年二月回京的时候,表示我以后还要出去,你们就不用还了,我出去之后直接照旧办。以前武宗每次回京,大臣都会上疏劝皇帝以后不要再出巡。武宗这次则是公开表示,“我已放弃治疗”,自然会引起很大反响。京师根本重地,朝廷一日万几。皇上比岁以来,数出游幸。宫城之内,居守无人。
诸司章奏,动经数月,未见裁处。内外远近,惶惶不安。前文不是说让司礼监和内阁“居守”么,为什么又说无人居守?按明代惯例,皇帝出巡的时候要有皇族来居守乃至监国,这个人选应该是太子或者亲王,必要时刻是可以即位的。而武宗既无儿子也无亲弟,无人可以居守,一旦像成祖一样死在外面,皇位继承问题将会极其棘手。这个问题一直是正德朝中枢权力结构中最大的隐患,也是文官反对武宗从事军事活动的一大根源。所以后文杨廷和们会说“伏望皇上深惟至许,端拱穆清,颐养圣体,以延椒寝之祥。”意思是,皇上你在后宫好好地生一个儿子出来罢。那么问题来了,烧香、下江南真的有那么危险么……见下文另外,武宗“移动办公”的效率也不怎么样,所以说是“动经数月,未见裁处”。如果你的领导环球旅游去了,还要求部门大事必须经ta批准,而ta又不及时回email,能不被吐槽么?况东南乃国家财赋所出之地,连年大水为灾,兼以征徭烦重,百姓不堪困苦。若复军旅经过,日费不赀,不知何以供应。且里河一带,路狭水浅。今营建大木及漕运粮船尚未能依期到京,倘又加以皇船数多,挤拥而行,大木必不能前,运船必不能急,误事匪轻。意外之虞,尤有不可测者。武宗出行是带着不少的亲信、宦官和军队的,无疑会对地方秩序有极大影响。这些手下出去抓花姑娘吓得百姓赶紧嫁女儿之类都不必说,最大问题是他的行程计划不会预先公布,或者说可能根本没有精确的行程计划;所过之地,供给都是临时从地方上征发,必然导致地方政府进行临时赋役摊派。正德朝的财政状况是什么样呢?刘瑾为了给皇上省钱修豹房,居然想到去与虎谋皮,废除给边军的京运银两,最后把自己活活作死。让武宗去江南根本之地折腾一波,还真是有点儿吃不消。很快,机智的武宗想出了一个新花样儿,自称是要“往南北两直隶、山东泰安州等处尊奉圣像、供献香帛、祈福安民”。所谓泰安州,就是去泰山烧香,燕青去和任原打擂的所在。当然这一听就是扯淡。除了引来文官纷纷联名上书吐槽外,还有以翰林修撰舒芬为首的若干小臣直接指出,皇上你的脑袋已经要被卖了,他认为,现在朝廷里有一批人“怀冯道之心,以禄位为故物,以朝署为市廛。以陛下为奕棋,以革除年间之事为故事也!”革除年间之事,就是靖难之役,藩王起兵夺取皇位。照舒芬看来,武宗的南巡之旅,很可能就是一次死亡之旅。有人已经和宁王串通好了,要在路上要了皇帝的性命,由宁王取而代之。
而另一批官员则像五代的十一朝元老冯道一样坐观成败。那么,武宗知不知道宁王密谋的事呢?正德十二年五月,宁王府的几个宦官跑到北京去告宁王的状,说他和一伙儿人“时在王所密谋,凿池造船,以为水嬉,疑有非常”,武宗把他们交到锦衣卫去审。事实上朝廷已经获得了一个明显的信号。但是宁王也反告这几个宦官私逃,而且买通了吏部尚书鹿丸、緹帅钱宁、东厂提督张锐等一批权贵帮他说话。当时武宗刚刚开始发现北京的美,在大兴打猎,石景山看景儿,正玩得高兴,大概并不想把这事儿闹大,就把宦官发配到南京孝陵去种菜,又以皇帝名义给宁王写了封信告诫一番,把案子压下来了。十四年春天这次南巡计划,李洵先生认为武宗除了游玩以外,也有意带着兵去“震慑”一下宁王。他还让内阁给他查阅皇帝亲祭各王府坟墓的仪节,和对各藩王的口头称呼,显然武宗有准备去会见一下沿途的藩王们,宁王恐怕是也在其中的。因此,舒芬所作的推测,武宗大概也是明白的。问题是,武宗没儿子导致藩王觊觎皇位,以及两次恢复宁王的护卫导致宁王骄纵坐大,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。舒芬等人的奏疏又把他周围的亲信形容得如此不堪,想必他们也没什么好话。于是找了一个借口“朕感疾未宁,此辈不闻问安、视膳,乃出位妄言,多方讪谤!”把一百四十多个文官又是罚跪又是廷杖,拍死十一个。所谓专制皇权这种东西,就是能够说着无理取闹女朋友的语气,干着“霸道总裁”的事。不过能够坚持侍奉这种皇权的人,也是蛮奇怪的,只能说他们都是吉祥的一家吧。 不过话说回来, 宁王一党是不是真的要在路上杀害武宗,倒没什么确实证据。因为宁王的Plan A,其实是通过钱宁等人的游说,以合法渠道把他的世子(按辈分还是武宗的从叔!)送进宫来做皇嗣。十四年五月,宁王还做了一次努力,请江西巡抚、巡按和镇守太监等人给他向朝廷申报孝顺事迹、要当道德模范!这无疑是在给自己走合法渠道增加筹码。钱宁到武宗面前去给宁王说好话,然而武宗再漫不经心,也知道宁王是什么意思,于是要问责巡抚等人。
而张锐则在亲信劝说下,发现宁王大势已去,于是把宁王的黑材料交给御史萧淮,公开弹劾,这事就藏不住了。于是宁王就选了举兵造反的Plan B。当然Plan B肯定也是平素有所准备的了。然而巧合的是,武宗真的在南征归途中落水,回京不久就死了。有人还说这是什么文官阴谋,简直搞笑……犯罪嫌疑人不在天天在武宗周围活动的人里找,找文官有乜用。鉴于有睿宗在成化末年就有被万妃推为皇位继承人的传说,我建议调查一下兴王府的人,毕竟他们才是最大受益者,呵呵呵呵。说起来,其实当时谏止的人里并不只有文臣啊。有个亲军军官金吾右卫带俸都指挥佥事张英,是阵亡将领张胜之子。他也带着刀跪在端门外。卫士诘问他要干啥,他说:“我按职责应当随驾出行,自知遇到变故,必然要死。与其死在外面,不如死在这儿呢!”就拔刀刺胸 ,被卫士将刀夺下,没有死。于是法司以妄言之罪判了他一个斩刑,武宗开恩,打他八十廷杖,流放贵州充军。张英便死在了那里。至于说和乾隆朝对比的,我觉得也没必要找那么远,就看20年后世宗回老家那次就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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