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众多雕塑中,尤以唐肃宗年间宰相张镐的人生经历最为奇特。他蛰伏多年,不为世人所重。但自暮年出仕,三年便登辅宰,更被誉为“国器”。而在他波澜起伏的一生中,为诗人王昌龄复仇、替诗人杜甫解难、帮诗人李白脱险,尤为后世所津津乐道。
胸怀大志,困于樊笼
张镐出身于普通的官宦人家,家族此前并没出过显赫人物。张镐的曾祖父张善见,当过浙江绍兴的司马,是个没有实权的官员;祖父张武定,任过荆州的司户参军,掌管户籍、赋税、仓库等事;父亲张知古,当过山西代州的司功参军,掌管礼乐祭祀。
据史料记载,张镐外表“风仪魁岸”,身材高大且有气度,“廓落有大志”,豁达宽宏很有志向。他自幼就喜欢涉猎经史,爱好谈论王霸大略,对天下形势、帝王成败极为热衷。这在乡间百姓看来,张镐是认准目标不怕险阻的奇人。
张镐的性情确实很“奇”。青年时代,他就不顾旁人劝阻,辞别家中父母,毅然孤身游历京师。长安机会虽多,容身之地却少,“京漂”的滋味很不好受。张镐平时独居一室读书写文,很少与世人应酬交往。每当酒酣耳热之际,他便抚琴自乐,旁若无人,尽情排遣心中块垒。有王孙公子路过酒肆,往往记住了这个疏狂的怪客。
张镐的“怪”,慢慢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。后来他辗转拜入大名士吴兢的门下,跟随他学习史学,探讨古今之变。
吴兢是著名的史学家,著述宏富,流传至今的《贞观政要》,更被后世帝王“书之屏帷,铭之几案”,是他们治国理政的必读书。吴兢不仅精于史学有史才,而且笃信“苟饰虚词,殊非直笔”有史德。记录当朝历史,吴兢“善恶必书”,甚至不惜开罪权臣。在武则天时代,大臣张说曾因畏惧宠臣权势,昧着良心作了陷害他人的伪证。吴兢将这段往事原原本本记录到了《则天实录》里。到了玄宗朝,张说仕途腾达,当了宰相。他私下请求吴兢改易史书中几处文字,稍微装点下自己的形象,却遭到吴兢的直白拒绝:“如果顺从了您的要求,那这部史书的笔法就不能算正直的,又怎么让后世相信,作为参考呢?”
吴兢修史秉承的规范,运用到仕途中便是耿直敢言。他曾屡次不避风险,上疏唐中宗、唐玄宗,直陈帝王之失。
张镐追随吴兢,主要学习的也是他的品德操守。对这位特立独行的高足,吴兢非常器重。对刚直敢谏的恩师,张镐铭记教诲。吴兢病故多年后,张镐依旧上疏朝廷,表示吴兢“大行忠信,彰于朝野”,请求为他赐嘉谥。
因为“不忘本”,张镐被视为“淳厚质朴”的高古之士。有时朝中公卿士大夫仰慕他的名声,会邀请他一道参加聚会饮宴。张镐此时一定会带着自己对政务得失所写的策论赴会。酒宴之上,张镐经常侃侃而谈,宣扬自己的政治主张,希望能得到官员赏识和举荐。但对于这种豪爽豁达的行为,汲汲功名的人很少用正眼看他,只把张镐当作不达时务的书呆子。
恩师吴兢因触怒权贵,被贬到地方为官,张镐在长安更加困苦。他见京城虽大,却知音难觅,不禁怅然若失,愤恨不已,惟有敞怀痛饮,只是求醉而已。唯一能给心灵些许慰藉的,只有一些诗人朋友。他们天真烂漫,豪爽洒脱,倒是和张镐有点声气相投。
到了唐玄宗天宝年间,歌舞升平的社会下暗流涌动,潜伏着衰败的危机。当时朝廷“外重内轻”,边将拥兵自重,越来越难节制。朝廷内部贤人在野,奸人当朝,“口蜜腹剑”的李林甫长期任宰相,弄得朝政乌烟瘴气。失望彷徨的张镐,见仕途无望,无奈之下回到故乡,蛰伏隐居,等待伯乐的出现。
这一隐居,便是十几个年头,张镐已是两鬓斑白的五旬老者了。
“用之则为帝王师,不用则幽谷一病叟”
机会往往不期而至。宰相杨国忠继李林甫为相后,一心想着如何抬高自己的名望。有谋士向他建议,“当年李林甫主持科举竟零录取,还号称野无遗贤,得罪了天下的读书人”,如今可反其道而行之,广录天下英才,让他们感念宰相恩德。天宝十三年(公元754年),杨国忠下令让各地的官员寻访俊杰,举荐于朝廷。
当时在张镐家乡附近平原任太守的,是著名书法家颜真卿。他接到朝廷命令后,很快发现了处士张镐,并亲往草庐拜访。因为在长安受够了官员的轻慢,此时的张镐性情高傲,面对太守前来,竟然“抗礼之”。颜真卿不以为意,执意向朝廷举荐张镐,褒奖他有真才实学,“有公辅之量”,可以做“三公”这样的高官。后来的事实证明,颜真卿的眼光确实精准。
平原的举荐名单,报到了京师长安。此时任左拾遗的萧昕,偶然看到了平原人选。张镐客居长安时,曾住在萧昕家中,萧昕对他礼遇有加,两人交情非常深厚。萧昕高兴好友终于有了出仕的机会,便急匆匆写奏表举荐。他对玄宗说:“如镐者,用之则为帝王师,不用则幽谷一病叟尔。”
颜真卿的举荐、萧昕的奏折、杨国忠的私心,共同起了作用。玄宗令张镐和萧昕一起做了左拾遗。左拾遗这个官职按照字面解释,是“捡起皇上遗漏的东西”,即劝诫帝王的决策失误,属于唐代的谏诤官员。左拾遗虽然官阶低微,但能时常陪伴帝王左右,是分量较重的近臣。
年过五旬的张镐仕途刚起步,就遭遇了席卷全国的安史之乱。
天宝十四年,“渔阳鼙鼓动地来”。身兼范阳、平卢、河东三地节度使的安禄山,发动大军15万人,以“忧国之危”,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借口,在范阳起兵叛乱。
安史之乱之于唐人,就像是天外飞来的陨石,将璀璨盛唐拦腰斩断。从此,“一百四十年,国容何赫然”的锦绣帝国,陷入噩梦般的苦境,变成了惨烈的修罗屠场。
但对于张镐来说,安史之乱的意义更为复杂深远。人生前五十年,他困于樊笼,没有机会施展才华。人生最后的九年,他迸发出的光芒,比前五十年更耀眼灿烂。
安史之乱爆发时,张镐只是八品的左拾遗,但却开始积极举荐将领平叛。他向杨国忠建议,可以提拔重用太子的属官赞善大夫来瑱。来瑱曾跟随父亲活跃于边疆四镇,熟谙兵事,富有韬略。他上任颍川太守后,趁着叛军攻击前训练士卒,加固城防。交战之时,来瑱身先士卒,打得敌军疲惫不堪。趁着叛军守备松懈,来瑱又突然率军出城追击,大获全胜。安禄山的叛军见来瑱英勇无比,愤恨地称他为“来嚼铁”。
可惜局部的好转,难以扭转整体的糜烂。安禄山的军队,大多是久经沙场的精锐之师;而关内驻军,往往是新招募的临时军队,双方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。很快,叛军攻城陷地,兵锋直指潼关。潼关是长安的东大门,关乎首都存亡。玄宗令常年征战西域的名将高仙芝、封常清镇守。二人知唐军疲老,无法速战,只能固守。两人的军事眼光虽然长远,却和玄宗求速胜的心理完全矛盾。玄宗在宦官的挑拨离间下,发诏令将二人一起处死。接任的哥舒翰深恐重蹈他们的覆辙,被迫率军出战,却立刻陷入包围圈。唐军与叛军稍一接触,就一哄而散,哥舒翰也被俘虏,潼关沦陷。
叛军长驱直入,攻陷长安。都城里狼烟四起,人人争相逃命。张镐虽不复壮年,却不惧艰难,徒步跟随玄宗大部队到了四川。
玄宗避蜀之时,太子李亨在一众大臣的拥护下,脱离大部队悄悄来到灵武。在这里,太子宣布即位,即唐肃宗。他派使前往四川,通知继位消息,并遥尊玄宗为太上皇。玄宗虽然愤怒,却无可奈何,只能予以承认。他派官员房绾拿着传国玉玺前往肃宗处,也让一些有才能的官员辅佐新帝平定安史之乱。张镐便是其中一员。
“未闻区区僧教,以致太平”
在肃宗驻跸的凤翔行在,每天从蜀地而来的官员络绎不绝,他们都想在新皇帝这里谋得一份差事。张镐虽然官职低微,却极得肃宗的青睐,是第一批接受召见的人。此前张镐曾举荐过太子的属官来瑱,肃宗对他印象深刻,认为他有识人之明。如今多事之秋,肃宗更是求贤若渴,立刻提拔张镐为谏议大夫。
至德二年(公元757年),入仕才三年的张镐,担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,成为事实上的朝廷宰相。这样的升迁速度,简直匪夷所思,也令朝堂诸臣大为惊叹。
安史之乱久久难以平息,肃宗为此几乎心力交瘁,只能将平叛希望寄托在举办佛事上。当时宫殿内每日数百僧侣念佛,自清晨至夜晚,声音都传到了野外。张镐担心肃宗沉湎虚无,丧失进取之心,奋然上奏道:我听说自古以来天子修福,都是讲求安养含生,移风易俗。未闻区区僧教,以致太平。希望陛下能以秉承此心,不要沉溺佛教法事,分散平叛的精力。
唐肃宗览后心内凛然,立即屏退了这些僧侣,开始认真批阅奏章,布置军事。
当年年末,唐军顺利驱逐叛军,收复了两京长安和洛阳,朝野一片欢腾。作战期间,张镐运筹帷幄,功劳甚大,被封南阳郡公,并奉命招讨叛军残孽。
当时的叛军主帅安庆绪杀死父亲安禄山自立为主,和手下骁勇的大将史思明矛盾重重。为了壮大自身力量,史思明向唐朝假意归顺。肃宗得知消息后欣喜若狂,当即应允。张镐当时正在外地督战,闻听消息后,心知史思明刚愎残暴,投降归顺定是伪装。他忧心朝廷同意,导致后患不断,便立即手书密表奏曰:(史)思明凶竖,因为叛乱而窃据大位。官军强盛,他就前来依附。官军松懈,他便立即叛变。他这次归顺包藏不测,与禽兽无异。对于史思明,我们可以用计取,很难以义招。希望不要给予他权力。张镐接着又对人说:滑州防御使许叔冀,性狡多谋,如果遇到困难必然叛变。
但肃宗招抚史思明的心意已定,张镐的奏表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。
宦官看到张镐逐渐失去肃宗信任,便开始一起进谗言诋毁排挤。因为张镐平素为人简朴率直,不喜欢取媚结交宦官,所以和太监关系一直很恶劣。而到了肃宗时,宦官因拥立有功,专权的苗头已现,话语分量越来越重。出使范阳(史思明据点)和滑州(许叔冀据点)的宦官,收受了两人的巨额贿赂,全都称赞史思明、许叔冀忠诚。肃宗偏听偏信,迁怒于张镐,竟以“不切事机”为由,罢免他的宰相职务,贬谪到荆州任大都督府长史。不久史思明、许叔冀降而复叛,皆符合张镐此前的预言。
相救杜甫李白,为王昌龄复仇
张镐屡次相救盛唐诗人的故事,更是为人所津津乐道。
张镐拜相当年,45岁的杜甫趁着唐军和叛军对峙的机会,乘乱冒险逃出长安。他小心翼翼地躲避叛军搜寻,终于抵达凤翔投奔肃宗。此时的杜甫“麻鞋见天子,衣袖露两肘”,落魄至极。肃宗见他不避艰险来投,非常感动,任为左拾遗。为了郑重其事,他还特意让宰相张镐带着任命文书送给杜甫,这是此前没有的先例。张镐三年前也任过左拾遗,又见杜甫一片赤诚,心中早已惺惺相惜。
可不到半个月的时间,杜甫就惹了大祸,幸得张镐积极营救,才虎口脱险逃过一劫。
原来杜甫为布衣时,曾和房绾交谊深厚。房绾奉命到达肃宗身边,很快就担任宰相。房绾是个迂阔的书生,却非常想建功立业。他主动向皇帝请缨,要求带兵收复长安、洛阳。但在作战前,他竟然盲目模仿春秋的兵车作战模式,用牛拉着两千乘战车,将步兵骑兵夹杂进攻。安史叛军纵火一烧,唐军迅速大败,死亡四万人。后来房绾又连败两次,损兵折将,将肃宗好不容易积攒的家底消耗殆尽。唐肃宗为了笼络人心,没有追究房绾的责任,但内心已有不满。
房绾家中有一个著名的琴师叫董庭兰。他依仗房绾势力,贪污受贿,搜刮钱财,被人告到了肃宗处。
这时杜甫上疏为房绾求情,并认为“罪细,不宜免大臣”,其他言辞更为直接刺耳。愤怒的肃宗令刑部尚书颜真卿严加审讯,严肃处置。
颜真卿没有反对审讯杜甫,也没有上疏搭救,反而几乎给杜甫定了一个死罪。而曾被他举荐入朝的张镐,却奋不顾身上疏搭救,称“甫若抵罪,绝言者路”。最终杜甫虎口脱险,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。
对于张镐的仗义相救,杜甫一直铭记于心。乾元二年(公元759年),他作《洗兵马》,赞颂张镐:“张公一生江海客,身长九尺须眉苍。征起适遇风云会,扶颠始知筹策良。”
同年八月,张镐兼任河南节度使,节制淮南等地军事。很快,十万叛军围困睢阳,守将张巡文书告急。张镐获知消息后,率军倍道兼进。路途中,他一边紧急赶路,一边还向浙东、浙西、淮南、北海等地节度使,还有谯郡太守闾丘晓发出告急文书,让他们火速派兵前往睢阳救援。
此番兵发睢阳,各地将领均奉檄而至,唯独闾丘晓拥兵自保,逗留不进,逡巡观望。
安史之乱爆发后,李白一面感到国事难为,一面又感到大丈夫应杀敌卫园。愤恼之际,他念“贤哲栖栖古如此,今时亦弃青云士”,只有暂时隐遁,与妻子在庐山屏风叠暂时居住下来。此时玄宗之子永王李璘率师由江陵东下,以复兴大业恭请李白入幕。李璘数日而“辟书三至”,言辞恳切。永王幕中如李台卿、韦子春等人,原与李白相识,也纷纷致书李白。五十七岁的李白,遂满怀热忱,毅然从戎。
但历史总以恶作剧的方式来残忍地折磨人心。虽然永王是奉玄宗之命起兵平叛,但在新继位的肃宗看来,无异于兴兵作乱。两人陷入同室操戈,李璘最终军败被杀,李白也因此而获罪。更令李白怆然的,是朝廷派来平叛的淮南节度使竟然是昔日的好友高适。遥想天宝年间,李白跟杜甫、高适同游梁宋大平原,三人登歌台,赋诗篇,酣酒高歌,情如金兰,可如今境遇迥然……李白的窘迫尴尬、痛苦沮丧可以想见。
李白可能首先想起要向高适求救,但他却是个有骨气且为好友担当的人。他没有让高适为难,而是作《赠张相镐诗》二首,向张镐求救。
但这次,张镐已经没有能力保李白无恙了。《旧唐书》载:“肃宗以镐不切事机,遂罢相位,授荊州大都督府长史。”但张镐依旧竭尽所能,为李白辩解求脱。最终李白免于死罪,判了流放夜郎之刑。八年之前,李白曾作诗给遭遇贬谪的好友王昌龄,勉励他“我寄愁心与明月,随君直到夜郎西”。如今故人无辜身死,自己流放夜郎,李白只能苦笑命运的巧合。
公元758年的夏天,李白开始了流放生涯。对于张镐的搭救,他心存感激,特意作诗赠张镐,为其无辜遭贬而鸣不平。当李白到夏口时,张镐派人送来一封书信和一身绫罗衣衫。信中,张镐关心李白的际遇,却对他的“罪名”讳莫如深。不久,张镐亲自来看望李白。张镐离开时,李白作《江夏送张丞》诗,其中有“送君从此去,回首泣迷津”的真挚感叹。
在安史之乱爆发后,诗人王昌龄见天下纷乱,“于刀火之际归乡里”,却遭到刺史闾丘晓忌恨而被杀,引燃无数人的怒火,张镐便是其中之一。
等到张镐赶到睢阳,城池已被攻破三日,张巡等三十多名将领不屈殉国。张镐伫立于睢阳城下,遥望城内残垣破壁、累累尸骸,尤为悲愤闾丘晓的见死不救。张镐调查此事,发现闾丘晓平素刚愎自用,暴戾专横,对部下将弁刻薄寡恩,听不进旁人的意见。他当场将闾丘晓擒拿,要治以重罪。闾丘晓以双亲年老乞求宽恕,张镐厉声曰:“王昌龄之亲欲与谁养乎?”闾丘晓哑口无言,随即被杖杀于军帐之内,海内闻之称快。
无辜再遭贬谪,心满意足离世
史思明再度反叛后,肃宗想起了“忠言逆耳”却极有见地的张镐,征他为太子宾客,改任左散骑常侍。
但君臣之间嫌隙已生,任何的小事都能产生深深的裂痕。
回到长安后,张镐为了安度晚年,买了岐王李珍的旧宅邸。后来有人诬告岐王阴谋篡位,多疑的肃宗立即将李珍处死。而张镐也因买房子,被贬为辰州司户参军。
唐代宗即位后,推恩海内,大赦天下,张镐被升为抚州刺史。第二年,持续八年的安史之乱终于平定,消息传来,诗人杜甫高兴地作《闻官军收河南河北》,而晚年的张镐也欣喜万分。次年九月,带着无限满足的张镐病故。
对张镐传奇的一生,《旧唐书》评价:“(张)镐自入仕凡三年,致位宰相。居身清廉,不营资产,谦恭下士,善谈论,多识大体,故天下具瞻,虽考秩至浅,推为旧德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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